瓯窑是温州弥足珍贵的地域文化。温州是我国目前考古与文献记载最早烧制出青瓷的少数地区之一,据目前瓯江沿岸瓯窑遗址考古调查发现,瓯窑创烧最早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东汉,结束于元代,制瓷历史长达1300多年。
“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。”这首耳熟能详的《西洲曲》,出自南朝。南朝信奉佛教,佛教象征物莲花,是瓯窑最常见、最时尚的装饰花纹。南朝瓯窑以其精巧的造型和精湛的技艺,得到京畿上层社会的追捧,镇江博物馆就有好几件这样的瓯窑精品。
莲瓣纹瓯窑:走向南朝京畿之地
外地博物馆对六朝青瓷的窑口,除越窑外,一般都不标注,因为彼此的器型和釉色都大同小异,但镇江博物馆却对多件六朝青瓷,明明白白地注明为瓯窑产品,其中不但有造型特别致的东晋瓯窑点褐彩鸡首壶(以堆贴小小的卷曲的鸡尾巴代替常见的把手);样式最独特的具有印象主义风格的南朝瓯窑“小蛮腰”虎子(国家一级文物)和南朝瓯窑“政”字款四系盖罐,而且还有多件南朝莲花纹瓯窑。如瓯窑莲瓣纹盘,开冰裂纹,内壁以细划的技法划饰出三重线复莲瓣纹和莲蓬,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,在青绿莹亮的釉层中若隐若现,精妙无比。另一件瓯窑青瓷莲花罐,整体近球形,高和直径相似,方唇,直口,溜肩,圆鼓腹,平底,肩部设对称的四桥形系,并饰二周凹弦纹,罐腹下部刻划覆莲瓣,莲瓣边缘凸起,尖端略微上卷,呈浮雕状,为南朝瓯窑所仅见。
南朝瓯窑青瓷虎子
镇江博物馆藏
(出土于宜兴)
南朝瓯窑莲花罐
镇江博物馆藏
南朝瓯窑青瓷莲瓣纹盘
镇江博物馆藏
南朝瓯窑风头之强劲不亚于越窑,诚如省博物馆研究馆员汤苏婴(2003)所云:“在浙江的六朝青瓷中,如果说富丽繁缛,动物造型为特点的越窑产品代表了一个时期,那么以点彩为装饰、精巧别致的瓯窑产品代表了另一个阶段。南朝是佛教盛行,作为佛门圣花的莲花是当时各窑口最常见的装饰题材,用浅划和深刻的手法,装饰在各类器形上......因为瓯窑特有的胎釉,把莲瓣衬托得更加冰清玉洁.....保持较高的制瓷水平。”显然,六朝瓯窑的产品,曾大受京畿贵族豪门追捧,南朝瓯窑精品通过帝都外派永嘉的官员之手或贸易的渠道,源源不断地从瓯江之滨来到长江之畔。
南朝青瓷莲花尊
六朝博物馆藏
六朝青瓷之王,就是器型恢宏的南朝莲花尊,而莲瓣纹青瓷,同样是南朝瓯窑的佼佼者和代言者。浙江省博物馆题为“昆山片玉”的古代瓷器馆里,作为南朝瓯窑的代表性器物,几乎都饰有莲瓣纹,其中莲瓣纹碗的内壁浅划有莲瓣纹和莲蓬,或饰有褐彩,或非常写实,弥足珍贵。瑞安芦蒲水库南朝齐天监元年(502)墓出土的瓯窑褐彩青瓷三重线莲瓣纹盘,也被浙博收入麾下。瑞安出土的南朝莲瓣纹瓯窑器物似乎特别多,这真是一个有趣的现象。
南朝瓯窑褐彩莲瓣纹碗
浙江博物馆藏
南朝瓯窑青瓷莲花碗
浙江博物馆藏
南朝瓯窑莲瓣纹盘
浙江博物馆藏
(右出土于瑞安芦浦)
莲瓣纹瓯窑:现身瑞安何其多
1989年4月,瑞安塘下凤山在修公路时,发现一座南朝梁天监九年(510)的砖墓,尽管早已被盗,但仍有11件瓯窑青瓷劫后余生,其中最令人称道的除了一只茶瓯(连体盏托)外,还有一对四复系莲瓣纹盖罐。这对盖罐呈球形,雍容端庄,通体施淡灰绿釉,覆盆形盖,盖面饰浅浮雕的复莲瓣纹,肩至腹部也饰有大小相间的复莲瓣纹,但装饰手法却是一细浅,一粗深。细浅者划饰纤细重线莲瓣纹,线条细柔规整,淡雅含蓄,寓阴柔之美。粗深者刻划结合,莲纹端部呈浮雕状凸起,瑰丽明快,富阳刚之气。两罐虽风格迥异,一阴一阳,却可视作为对罐,相映成趣,堪为南朝瓯窑造型技艺和装饰风格之经典,实乃瑞安博物馆的上乘藏品。
南朝瓯窑莲瓣纹盖罐
瑞安博物馆藏
(上为“阴”,下为“阳”)
早在1956年,瑞安桐溪水库工地就出土了两只青灰色釉莲瓣纹碟,莲瓣都是四重线刻划的,分别是八瓣和十五瓣,其中八瓣的还饰有褐彩。推测其用途为佛前之供果盘,是温州博物馆“资深”的瓯窑藏品。瑞安资深瓯瓷藏家胡一皓收藏的南朝瓯窑青黄釉莲瓣纹盘口壶,可谓南朝瓯窑中纹饰最漂亮、工艺最精湛者。这种盘口壶是承袭于汉代的经典器物,器型端庄丰满,肩部有四复桥形系,颈部和肩部饰有竹节形的三层凸弦纹,弦纹之间划饰有三圈三重线莲瓣纹,纹饰富有变化,从口部到颈部到肩部,依次为单莲瓣纹、复莲瓣纹和划饰有中脊线的复莲瓣纹,匠心良苦。
南朝瓯窑褐彩莲瓣纹碟
温州博物馆藏
(瑞安桐溪出土)
南朝瓯窑四复桥系莲瓣纹盘口壶
瑞安胡一皓藏
瑞安文物馆还藏有一件1972年出土于仙降镇垟坑村的南朝瓯窑青绿釉莲瓣纹鸡首壶。鸡首壶,是六朝青瓷的典型器。南朝士族门阀崇尚“秀骨清象”,以致鸡首壶较东晋的器型修长、鸡首高耸,肩腹部常饰有莲瓣纹。莲瓣纹的样式不尽相同,如瑞安仙降这只为单线剔刻的复莲瓣纹且有中脊线,而永嘉文物馆所藏的出土于乌牛镇东蒙山墓葬的南朝瓯窑鸡首壶,则饰有三重线复莲瓣纹。温州博物馆入藏的南朝瓯窑莲瓣纹鸡首壶,也饰有三重线细划之莲瓣纹。在2017年第三届温州博物馆之友藏品展上,还曾见浅浮雕的南朝瓯窑复莲瓣纹鸡首壶。器型修长的莲瓣纹鸡首壶,正是南朝青瓷的断代器之一。
南朝瓯窑莲瓣纹鸡首壶
温州博物馆藏
南朝瓯窑浅浮雕莲瓣纹鸡首壶
东晋后期,象征佛教的莲瓣纹,已开始在瓯窑上出现,如李叔明捐赠给省博物馆的东晋瓯窑覆莲纹八系罂(温州博物馆断代为南朝),釉色青亮润洁,肩腹部饰有三重线复莲瓣纹,瓣尖细长,中划双直线,一粗深,一细浅,刻划秀气,纹饰清晰,为国家一级文物,1964年10月出土于瑞安云江社区龟门山。瑞安博物馆所藏东晋瓯窑莲瓣纹盘口壶,莲瓣构图形似桃子,也有中划粗细双直线,莲瓣之上还有眉状水波纹,以示清水出芙蓉之意。类似的纹饰,在南朝瓯窑中得以延续,如温博的南朝双复系盘口壶(出土于瑞安),腹部刻饰有重线九瓣莲瓣纹,弦纹上下也环饰有重线水波纹。瑞安博物馆的南朝青黄釉瓯窑盘口壶,则饰有五重线复莲瓣纹,线条纤细清晰。
东晋瓯窑莲瓣纹罂
浙江博物馆藏
(出土于瑞安龟门山)
南朝文人,喜席地而坐,清谈论道,就如同吸烟者离不开烟灰缸一样,口水之战必不可少的标配容器,就是唾壶,而莲瓣纹,则可为之增色加分。如温州博物馆所藏的1987年出土于市区西山上桥南朝墓的瓯窑莲瓣纹唾壶,就刻划有四重线复莲瓣纹,纹饰流畅,技艺娴熟。类似的南朝瓯窑三重线复莲瓣纹唾壶,浙博也有一只。温博还有一只于2001年出土于市区虞师里的南朝瓯窑仰莲瓣纹青瓷水盂,应是文人的书房爱物,南朝瓯窑的仰莲瓣纹,也是很稀罕的。
南朝瓯窑莲瓣纹唾壶
温州博物馆藏
南朝瓯窑莲瓣纹唾壶
浙江省博物馆藏
莲瓣纹瓯窑:南朝佛教风行的见证
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烟雨楼台中”。唐代杜牧的这首《江南春》,道出了南朝佛教兴盛的情景。瓯窑是温州历史文明的芯片,“莲心佛缘”,瓯窑莲花纹很好的诠释和印证了温州南朝佛学的盛况。莲花是佛教的圣花,也是佛教的象征,如释迦摩尼就端坐于莲花座之上。莲花在佛门中代表清净无染、光明自在和解脱之意,引导修行者像莲花那样,出污泥而不染。故佛国又称“莲邦”、“莲花国”,庙宇亦称“莲刹”,《法华经》的全称是《妙法莲华经》,东晋东林寺慧远大师创立的我国最早的佛教结社就叫“莲社”,南朝永嘉太守谢灵运就曾欲加入莲社。
公元三世纪左右,南传佛教从滇缅经四川到达长江中下游,在三国吴都建业(南京)掀起南方佛教的第一个小高潮,“经来白马寺,僧到赤乌年”,佛教于东吴赤乌年间(238-251)传入浙江。温州是最早接触和接受佛教的地区之一,当年风靡一时的崇佛风气,可在瓯窑青瓷上得以管窥。如三国吴-西晋堆塑罐上带有传播佛教使命的胡人形象,西晋堆塑罐上首次出现的佛造像,与佛教有关的西晋瓯窑狮形器等,无不表明三国吴-西晋时期,东瓯故国已是梵音袅袅,永嘉罗浮山出土的宋碑也证实了温州最早的佛塔建于西晋太康年间。文献记载的温州第一座莲刹寺院,是东晋太宁三年(325)落成于今市区公园路的崇安寺。相传印度阿罗汉诺矩那尊者率弟子东来,分居雁荡,是为温州最早的会念经的外来和尚。乐成张文君从道归释,舍宅建白鹤寺,为佛教渐盛之兆。南朝宋、齐、梁、陈四朝皆信佛,并实现了佛教的本土化,萧梁更是旗帜鲜明地将佛教定为国教,梁武帝甚至四次舍身同泰寺为僧。兴建于温州各地的栖霞寺、报国寺、万兴寺、兴业寺等纷纷加入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之列。刘宋永初三年(422),信佛的谢灵运出守永嘉,并留下一首颇有佛意的《过瞿溪石室饭僧》诗:望岭眷灵鹫,延心念净土。若乘四等观,永拔三界苦。
西晋越窑青瓷堆塑罐上的佛造像
上有所好,下有所效。南朝上层社会沉浸于佛道,以致佛教文化深入社会各界,莲花作为佛教的象征物和文人心目中的圣洁之花,成为瓯窑最时尚的装饰图案,为世人的审美观念注入了新的内涵。在此历史背景之下,南朝瓯窑器物上普遍出现象征佛教的莲瓣纹也就不足为奇了。温州已知的南朝瓯窑窑址极少,仅有瓯海三垟樟岙山和乐清北白象馒头山两处,但南朝瓯窑青瓷上出现莲瓣纹的几率却很高,而且这种浅划、深刻莲瓣纹技艺,对后世的影响很大,并一直延续到唐初。(雄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