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品阅|情歌还是老的好

时间:2022-03-28 16:02:21 来源 : 中国网温州 作者 : 冯建勇

图源:瓯江文艺

最老的歌来自年少时候的广播。

少时清贫,老屋家徒四壁,却挂着一个广播——家里没钱,应是大队送的。早上六点半准时响起,忘不了一句乡音:永强人民广播电台,恁更播送新闻。之后,咿咿呀呀地应该会播放一些歌曲,至于什么歌,早已混同往事化为尘灰,一切荡然无存。

读书最美妙的是音乐课时光,同桌男孩女孩抬着一条长木凳到音乐室去,泥地,雨天滴着水,脱了鞋,脚后跟用力地碾着地面,深深地凹下一个坑,玩得有趣。教唱歌的金紫英老师已至半老,温柔慈祥,音色干净华丽,一曲《沂蒙山小调》入口即化,酿出泠泠泉水清甜,孩童听得如痴如醉,心在飞。儿歌启蒙,学会了《校园的早晨》《上学歌》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等很多歌曲;上课铃声响,一律要领歌员起调,全班齐唱歌曲等老师进来,歌声整齐嘹亮,响彻校园。对比如今课前纷乱,总觉一曲入静开始一节课如同诗画;也觉自己是个怀旧之人,喜欢黄昏六点的浑厚的钟声,喜欢夏日蝉鸣,甚至喜欢收藏的旧书散发出的一股霉味——只因为一种旧时的回音在耳边回荡。

假期时我一向是跑去外婆家度假,小舅喜欢摆弄一台录音机,各式盒带摆满了一抽屉,磁带卡在录音机里面时总要抽出老长的带子,然后再用小指旋转卷回,重播有一段古怪诡异欲仙欲死的音乐让人发笑。很多下午时光我躺在竹床上,风吹过庭堂,人懒洋洋的,就听着龙飘飘、高胜美、韩宝仪的歌曲慢慢领悟长大的意义,有首叫《水仙花》的歌曲,那音乐里面的男女纠缠的爱情让人充满好奇。一曲《粉红色的回忆》可在睡前轻哼,至今耳熟能详,三十多年后在电影《唐人街破案》里突然响起,温馨怀旧变成了笑话,岁月一地鸡毛,很多东西不是人能把控,恰如《走过咖啡屋》的千百惠黯然老去,"当我想你的时候",你已不是过去的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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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为没有比《射雕英雄传》更好的电视剧了,直至看了《请回答1988》。我读五年级时阿发叔结婚了,他把电视机搬到楼下院里,一群人围拥在屏幕前,看得入迷,大街小巷到处吟唱《铁血丹心》《一生有意义》《世间始终你好》。“依稀往梦似曾见”,一旦回想,“万般变幻,斩不断理还乱”,但一切真的如在眼前,真假难分,遥远的时代,正因为有了这样美好的歌曲,让人生格外清晰有意义。每一句歌词都向着岁月深处,论温馨找不到更好,问我心,世间始终那时好:你看,华弟家的墙上写着“九阴白骨爪”,同学打架从此挠来挠去,手背多了指甲血痕;我最爱降龙十八掌,那一招“亢龙有悔”曾经震破了隔壁白墙上的几块破砖,当然手里有木棍的话,我也会练几招打狗棒法,只是那招“天下无狗”总觉得有点难,居然打到了自己的头,至今还隐隐作痛。我抄录了所有歌词,许是听邻家的阿莲姐歌声温柔,心里浮现穆念慈抱着杨康泪光盈盈痴情模样,最爱一曲《肯去承担爱》,忘不了一句“我却愿将一世交换,他一次真一对待,我是宁可抛开生命,痴心绝不愿改”。年少纯真,也信人生真爱如此,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;可惜,我喜欢的女生,偏偏对我不屑一顾。

读书时节,身边藏着两个本子,一本摘记武侠小说的招式,以便将来创一套绝世武功打败天下无敌手;另一本就抄录歌词,准备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写写歌词,做不了黄霑,还想学学李宗盛。当然,所谓的梦想,梦里想想即可。

闭着眼睛,想起金尚敏老师模样——须发浓密,眼睛明亮,声音轻细——十几年后,景山重逢,似乎丝毫没变;至今还纳闷,元素物质怎么会和音乐旋律完美交融于一人身上,且发生如此美妙的化学反应?那时他应该刚刚工作不久,住在学校,无聊就在音乐教室弹钢琴高歌,海一中学子侧耳倾听久久陶醉,以至坊间流传:浪荡初中两三年,谁人不识金尚敏。弹一句,跟一句,初一的时候学会了《珍重》,也许是小学刚与同学分别情伤太深,只一刻就记下歌词,似乎一生难忘,默写几句为证:让我牵着你的手,让我亲吻你脸庞,朋友珍重,朋友再会,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低头望着流水,匆匆太匆,只有友情是永恒。

少年同学都喜欢蓝眼睛的费翔,《冬天里一把火》确实够火,《故乡的云》也风靡校园,仿佛人人肩上都有个沉重的背囊;我倒是比较喜欢《恼人的秋风》,欢快流畅,但是费翔如风很快就吹远,迎面跑来北方的一匹狼。长发飘飘,手拿吉他,一脸的桀骜不驯,北方,草原,凌冽的风,人如狼一般嶙峋的气质,那一句“不为别的”,高音直上,终于在歇斯底里中破音戛然而止,最后痉挛两三下蹦出一个余音“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”。青春遇上狼,冷酷得让人无话可说。多少年以后,我依然喜欢齐秦的歌,夜深回家时就要唱着《大约在冬季》,骑车飞快似乎要逃到“外面的世界”,找一个“原来的我”,直到春天“花祭”一切成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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邻居大哥林华去供销社上班,挣了工资买来录音机天天播放歌曲,余惠可及,隔壁小孩也能一饱耳福,且一听能哼,两遍可唱,特别是一首《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》日日回旋,让人感觉自己两手空空、前途迷茫。“昨日的浪子,今日的巨星”,王杰眼神忧郁,表情装逼,嗓音沧桑,感觉着红尘之内,他就是人间永远的痛,让人自觉沉沦。买了两张海报:一张是王杰倚靠着摩托手拿墨镜一副很拽的样子——贴在床头,日夜相处,相对不厌;还有一张是唱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的张雨生。我喜欢他的《大海》和《一棵秋天的树》,张炎弟一来就指着图片说,“戴着眼镜像阿勇哥”,我心里也得意,哪知道张雨生某年车祸离世,从此再也听不得那高亢清亮的歌声,世事无常,我懂,我依旧唏嘘。

到水心读书时,很茫然,因为成绩不好,因为英语课一句也不懂。多少年后,总会想起潘老师问我题目时,自己说“padon”的语气自卑恶心很讨厌,等她重复一次之后,只有一词“sorry”说得字正腔圆;但考试成绩还差强人意。听力是绝听不懂的,老师的录音机遗忘在教室讲台上,好事的女生会播放磁带,小虎队的三个男生青春可爱无敌,舞姿翩翩确实令人倾倒;很迷惑世上怎有如此漂亮的男生,而我却遗憾的偏偏不在其中。《星星的约会》吹动懵懂少年心,《叫你一声mylove》让人怦然心动,低头不言假装背“历史”心里一曲循环一百遍,真的以之为偶像;还有那个林志颖,把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唱得淅淅沥沥,睁着大眼睛,三十年之后还是一副无辜纯真的样子。女生们装模作样唱着梁雁翎的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,同学何志芳说自己没唱,那时,她究竟在想什么呢?我不知道。不久我就去读中文系了。

301寝室里有个迷你录音机,“老狼”(可不是歌手呢)有个随身听,恰逢校园民谣大行其道,室友光着膀子躺在床上,天天听歌,白衣飘飘的年代,一个文科生的下午,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是吕一峰,同桌的你是个男的不能恋爱只能一起敲着菜碗去买大排,冬季里的校园他在吸烟,我偶尔喝点酒,日子过得青春无悔。最爱beyongd的歌曲,“海阔天空”随我去闯荡,也许可以嘶吼,可以点燃二十岁关于理想、关于生命的思考,余烬冒烟,黄家驹怎么就死了呢?然后,张国荣死了,罗文死了,梅艳芳死了,陈百强也死了,想起蔡贻象老师解读电影《城南旧事》的一句话——所谓的人生啊,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你而去的过程;后来,我给加了半句:然后,我也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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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《义不容情》的时候就喜欢陈百强的《一生何求》,《烟雨凄迷》也曾共鸣,声音性感,气质高贵,于是就“偏偏喜欢你”而不可自拔;即便是人走了,总庆幸声音还可以相伴很久。突然想起一曲《两忘烟雨里》,是《天龙八部》的主题曲,画面里有个女子在水边扬发回眸的一瞬,歌曲静谧凄婉柔情似水,唱尽爱情的痴迷与忧伤,古典得不可收,也许有些心动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。

工作了之后遇见黄惟勇,喝醉酒到照例要去唱歌,特喜欢伍佰的《那威的森林》《浪人情歌》,至于志勇兄把《窗外》也唱得迷离撩人,忘不了老姚的《干杯朋友》和何志芳《野花》,老刘作欣也唱得很好,秀彩适合唱戏,你侬我侬的样子,醉人;最后合唱一曲臧天朔的《朋友》,用尽所有的激情,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,那是我最后的青春,也是我最深情的摇滚。

王洁唱莫文蔚的《阴天》,相当迷人;我报之以周传雄的《黄昏》,英雄日暮,有一天居然发现自己嗓子疼痛嘶哑无法大声唱歌了,已是梦醒时分,陈淑桦出家很久了。

为什么喜欢老歌,也许是因为我们走得够远,活得足够老了吧。

活着,活着,有时情不自禁觉得心酸,当初明明如此亲近,怎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呢?那些磁带不见了,光盘也扔了,歌曲纳入时光;歌手也老得不堪,唱歌中气不足,偶然买个情怀,总觉得可怜。至于自己,也在镜子里落尽繁华,懒得端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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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,我回去听谁的演唱会?

罗大佑吧,听他唱一首《滚滚红尘》和《你的样子》,歌词太美了: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,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,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,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。还有沙金史蒂文斯,录一首《because i love you》,夜深打个电话给爱过的女孩,静静地播放一起听吧,最后,还想听她说一句:曾经,我也爱过。

情至深处倍孤独,就听一首首老歌,没完没了——这也挺好。(冯建勇)

冯建勇 中学语文老师,一直喜欢写作 图源:瓯江文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