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丨临水照花

时间:2023-03-02 14:13:47 来源 : 中国网温州 作者 : 叶滴绿

图源:瓯江文艺

窗外是朦胧山色与璀璨灯火,远方隐隐又响起几声烟花声。年味已淡,大年三十,正月初一,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这零星的烟花声,便带着几分寥落与清冷。或许又是某位老人没抗过这寒冷的冬。不免唏嘘。四周的村庄,都有人过世,腾空而起的花炮纷飞作响,仿佛代表着逝者最后的离别之言。

这三年,发生了太多悲欢离合,好像一场梦,再也不复返。真的不复返了吗?但愿!一切都仿佛波澜不惊,又好像有些什么被悄悄改变了。

有人说,“活着就是一种幸运。”在这“活着”的岁月里,我们经历着什么,要成为什么?

漫漫人生,起承转合,哀恸别离,也不过是终一生,寻一处归途吧?

万物与光同尘,我们殊途同归。

我坐在书桌前,台灯的光落在手背上,明亮而幽微。

书桌上一枝水仙悄悄开了出来。养了许久,却只开出了两朵。去年底,友人从网上购得水仙鲜切花赠我。寄来时满满一大把,蒜薹般青葱着。说是养在水里就能开。

“是金盏玉台。等花开了,可以在黄心里倒上菜油,放上一茎灯芯草或者一段棉线,点燃了漂在水里,就是一盏临水照花的水仙花灯了。”

图源:瓯江文艺

临水照花。被说到泛滥成灾的一个词。然而不能否认水仙花的的确确是临水照花的代表植物。

《洛神赋》里“凌波微步,罗袜生尘”的“凌波仙子”,据说是伏羲氏的女儿,于洛水溺死,而成为洛水之神,是水仙花的化身。希腊神话中也有水仙花的传说:美少年纳喀索斯有一天在水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,然而却不知那就是他本人,爱慕不已、难以自拔,终于赴水求欢溺水死亡。宙斯为了抚慰那些深情爱恋美少年的神女们而将他化作了水仙花。

东、西方的水仙花神无一不美,且都是溺水而亡。

如此传说,令人在感伤之余,不免对水仙花产生怜惜之情。

水仙有单瓣,复瓣,洋水仙。单瓣水仙,花朵六瓣,白瓣向四周舒展,中间花蕊深黄色像一酒盏,所以又叫“金盏玉台”。还有一种复瓣的,花瓣捲皱、密蹙,一片之中,下轻黄而上素白,雅号“玉玲珑”。我以为,单瓣的金盏玉台,未免瘦了些,轻佻了些,而复瓣的玉玲珑又不够清雅,我嫌它胖了点。另有一种洋水仙,跟国内的水仙略有不同,花朵特大,香气也要逊色很多,更是不喜。

印象中农村里极少有人养水仙花,因为白花配黄心,不吉利。

白花,通常都有清透缟素之美。国人戴孝、祭拜便多用白色花。

我记得张爱玲在《怨女》里也有同样的嫌弃:

“老太太叫丫头们剪红纸,调浆糊,一枝水仙花上套一个小红纸圈,媳妇们也帮着做。买了好些盆水仙花预备过年,白花配着黄色花心,又嫌不吉利,要加上点红。”金盏玉台,套一点红,未免不伦不类,失去了韵味。

图源:瓯江文艺

奇怪的是杭白菊和栀子花、白兰花也是白色,在农人那里的待遇却与水仙大相径庭。大抵是因为杭白菊可以泡水喝,清肝明目解热毒;栀子花极香,也能药用;白兰花也香,能换钱。水仙花似乎没什么用,仅供观赏。

养水仙花,是中国文人雅士的爱好,水仙也是文人雅士岁朝清供的尤物。养它只需一碟清水,数粒卵石,置于案头便能静看花开。“晴窗坐对,眼目增明,是岁朝乐事。”一枝,一花,一叶,皆可坐对观赏,自有一种出尘风致。做清供,便是雅客,宜养在书房,与书香为伴,如此,便难免与人有了疏离感。

水仙花也跟中国文人一样,寒香馥郁,不媚俗,有冷冽的清贵气。

我总觉得岁朝清供,是中国文人一种特有的、精致的颓废。且水仙是岁末的花,花开即明年。有辞旧的意味,是带着苍凉的愉悦。

西方人喜欢在湖边泽地种植洋水仙,任其一大片的自由生长,开花的时候也是一大片一大片或黄或白,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白晃晃或金光闪闪。这样的“临水照花”,却总觉得喧闹得过分了些。

水仙或洋水仙,都与我幼时想象中的水仙相去甚远。若是中国神话的凌波仙子,它不够温润婉约;若是希腊神话里的美男子,又不够孤傲清冷。

又想,或者浣纱的西施更适合做水仙?据说沉鱼之姿却难逃“一代倾城逐浪花”的命运。正如水仙一般,“美则美矣,未尽善焉。”

曾尝试养了几次水仙,总不如意。最难的是翠叶总是疯长,水仙花叶子狭长,恣意疯长时总是须发怒张,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,叶盛则无花。次次养成名副其实的“雅蒜”。徒劳无功。试过几次便放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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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请教高手,说是水仙若想养得好,必须得雕刻,好使其花,叶能矮化、弯曲、定向、成型。想起龚自珍《病梅馆记》中的一句:

“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!”

原来,人类的“病态审美”竟伤害了那么多其他的生命,如梅,如水仙,如我们自己。我们总被教导“要天天向上,要志存高远,要成为栋梁之材……”于是,我们将每段时间都利用起来,我们努力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,我们总觉得付出就要有收获,否则就没有意义。

为什么每棵树都要长成栋梁之材,为什么每朵花都要按我们的心意去开?没有意义。人生需要有意义,但不必每一天,每件事都需要有意义吧?

瓶子里的水仙切花,原以为将花苞养开,最是容易。谁料一把花苞,只开出两朵花。仅有两朵。不算徒劳无功吧?想来徒劳也是人生的一部分。连生命到最后都是徒劳。

死亡会夺走所有的努力,理想,成就,情爱……一切的一切亦如临水照花。水中花,镜中月。终为泡影,终将归于虚空、寂灭。

叶滴绿 图源:瓯江文艺

作者简介:叶滴绿,本名金微燕,又名胭脂,浙江温州人。文章散见《北京文学》、《温州日报》、《温州都市报》等报刊杂志及各类微信文学公众平台。(叶滴绿)